半夜时分,恍惚间做了一个梦,我赶着一群羊又回到我童年时的茅草地。那是个花开烂漫五彩缤纷的春天啊!正当我被眼前的景色如痴如醉时,忽然一个微信把我唤醒:我们楼下来了一群穿大白的人,是不是我们这里有确诊的,如果那样,我和你嫂子有可能被车子拉走!
这位画家夫妇是我刚结识不到半年的朋友,因为三观一致,彼此欣赏各自的艺术观点,便无话不谈,他们甚至把生活中的有些小插曲也绘声绘色讲给我听。譬如先生第一次蒸米饭,水放的少了,结果那饭蒸出来是夹生的,先生为掩盖自己,用筷子一个米粒一个米粒把边上稍软些的夹给女士,而他自己则煞有介事地盛着满满一碗夹生饭就着白菜豆腐吃得贼香,待女士饭后收拾锅碗盘灶时才发现这个秘密,气得哭笑不得。
在西安封控期间,很难想象一个画家、雕塑家是如何度过每一天的。他的手画起画来、雕塑人物时,那是多么灵巧神奇的一双手啊!现在,他要面对的却是如何削土豆洋葱剥大白菜。我建议他,可以在抗疫期间多关注新闻,说不定还能从中发现创作灵感呢?画家说,他已经打了一张草图,是关于大白的。
大白是所有防疫医护人员和志愿者的总称。在我认识的西安朋友中,有很多人都当起了大白。这其中就有一个姓李的小学老师,我戏称她为李小白。小白是陕北人,从小在山墚墚上和父亲一起放羊,她喜欢登高在崖畔上唱信天游。后来,她考到县城读高中。十八岁那年,已经出落成大姑娘的小白长得非常俊俏,学习又很好,不用说,那可是名副其实的校花。可天有不测风云,就在小白即将迎来高考的那一年,她感到乳房硬胀胀的,还有丝丝的隐痛。她讲给母亲,母亲并不感到奇怪,说女孩子青春期都会出现这种反应。可半个月后,小白的这种反应并没有消失,她找到在医院工作的小姨,小姨当即为她约了肿瘤科的专家,照了CT后,医生初步判断是乳腺癌。治疗乳腺癌的过程是恐怖的。好在小白并没有当回事,她并没觉得比别人少了什么。她休学在家,继续学习,她相信自己来年一定能考上大学。
我在西安见到小白是在一个作品研讨会上。她坐在我的斜对面,两只手在电脑上不停地打着文字,我开始以为她是速记员,等会后,她走到我近前提出加我微信,我一问,才知道她是个小学教师,特别酷爱文学写作。几天后,她到宾馆看我,我给她讲了十几年我与疾病斗争的经历。她听后十分感动,不由把她自己与癌症斗争的过程含泪告诉了我。我说,患病不可怕,可怕的是精神崩溃,如果自己都战胜不了自己,那就无药可治了。我和小白相约,等我们身体都康复了,一起去游览祖国的湖光山色。
以后的日子,小白一边教学,一边写作,隔上几日她就发上一篇散文让我指正。从她的作品中得知,她手术后本来很坚强,也没受什么伤害。只是后来在一次集体淋浴时,有同学看到她手术的创面不由发出惊叫,继而人们纷纷像躲避瘟疫一样离开她,那一刻她才真正感到什么叫天昏地暗世纪末日。那天,她哭了一个晚上,她不由想到了死。她觉得,死亡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选择。
小白告诉我,是文学拯救了她。她在最黑暗的日子里,看了大量的文学作品,也看了许多电影。特别是看了电影《萧红》,对她的触动很大。我对小白说,在八十年代我就喜爱萧红的作品,我曾两次去萧红故居,还看了田沁鑫编导的话剧《生死场》,并写了散文《唤声姐姐叫萧红》,可以说是本人的代表作哩!小白说,她在网上看过我的这篇散文,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。
去年12月9日,西安出现新一轮疫情。12月23日凌晨,西安做出了全城封控决定。我问小白,你买菜了吗?小白说买了一些,够吃几天的。我说这就好。我又问,学校放假了吗?小白说,必须放假呀,每天给孩子上网课。好在教学任务不重,几个老师可以轮流上。我说,有时间写几篇文章吧。小白说,她想写写陕北老家的事,我说就写写你和羊儿的故事吧。
几天过后,小白没有把文章发我,想必她很忙,既要给学生上网课,还要照顾自己的孩子。我给她发过几次问候的话,她只给我回了几个表情。等到了年底,疫情越来越严重。我有感于每天做核酸的经历,写了散文《核酸,核酸》,从公号上发出转给小白看,小白给了我一个大大的表情赞后,随之发来一张大白照。我问:你今天也做核酸了?这个大白女孩你认识吗?小白回复:老师,我就是大白女孩,从23日起,我就在小区当志愿者了。我回复:你真胆大,你要知道,你这种身体是不能受累挨冻的,万一病情反复可咋办?小白回复:老师放心,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的,我不怕死!
关于做核酸工作的经历,许多文字都有描写。我每天都为小白担心,她则每天下工后都会发个胜利的表情给我。今天,西安确诊的数字终于降到个位数,我和所有的西安人都长长地舒出一口气。我问小白:今天又去做核酸了吗?小白说,早晨6点出的门,现在刚结束。我看了看时间,是下午13时30分。小白又问:西安封城到今天已满20天,逐渐好转,终于看到解封的曙光,请问老师,解封后您最想做什么?我回答:继续治病啊!小白说:您可是答应要约我一起去看祖国的湖光山色呢!我说,是的,不光看湖光山色,我还要和你一起到陕北高原听羊儿在崖畔上歌唱嘞!
2022年1月12日西安